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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仁东路与教工宿舍的日子 [趣闻]

作者:杨丽 来源:热点网 2016-04-06 14:21:21

1厂子在里仁东路上,谁也没有想过,这个曾经拥有三千多名员工的大厂说倒就倒了,虽然它最后也苟延残喘了几年,可傻子都看得出来,它已是英雄迟暮。因为,这里的码头不再泊满船只,女工们不再为自己的身份骄傲,电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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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子在里仁东路上,谁也没有想过,这个曾经拥有三千多名员工的大厂说倒就倒了,虽然它最后也苟延残喘了几年,可傻子都看得出来,它已是英雄迟暮。因为,这里的码头不再泊满船只,女工们不再为自己的身份骄傲,电影院也不再播放《东京爱情故事》,厂子剃头店里的师傅们也纷纷自谋出路。就像人之将死一样,这个两百多亩地的缫丝厂慢慢没落下去,衰竭了一个个的器官,最后,只留下那个看门的男人,为这个厂子锁上一把沉重的大锁,养起几只看门的狼狗。

我爸说,怀旧并不是件好事儿,不思前进就是从怀旧开始的。如果这句话能成为一个辩题的话,那我一定坚决持反方,并且一个人担任一、二、三辩。因为我始终觉得,怀旧简直是一种情操,就像人总在清明节比春节更温柔,一旦缅怀,谁还在乎攀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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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我妈、表姐都曾是这个大厂子里的人,她们的少女时代都在这里度过,我翻我妈的相册,发现如今衣着朴素的她也曾穿着阔腿裤,烫着卷发,在厂子里的某处摆出时髦的姿势拍照,她的嘴唇上甚至抹了口红。如果现在,再让我妈说厂子的故事,她一定会这样说起:我十七岁的时候进厂

等我记得清楚事儿的时候,我妈已经不是个缫丝车间的女工了,她因为一条腿有小儿麻痹症,所以去了厂子的食堂干活,食堂里有一个大小堪比游泳池的洗菜池,我妈和她的同事们总用一个耙子把包心菜捞到跟前一顿揉搓;财务室里有一个需要拨动转盘才能打出去的电话,我在里面试过好几次,可忘了究竟是打给谁的;面包房里又暖又潮湿,一到冬天,我妈就用一个脚盆装满热水,把我像一块布一样湿到里面;食堂打饭的窗口很小,我妈趾高气昂地坐在加高的椅子上,回答窗户外举着饭票的人:肉包子没有了,换别的!

我常常在食堂昏暗的光线里昏昏欲睡,于是,我就偷了我妈的自行车,到厂子里溜跶。我胆子很大,什么地方都敢去,哪怕是杂草丛生的废弃车间,我也停下车去里面一探究竟。因为工人们都在工作,路上就没什么人,我斜着身子踏着自行车,骑着骑着又害怕起来,这时候,我就会猛踩几步,把自己送回食堂。有一次,有一个好事的女工看到我骑车,一惊一乍地和我妈说:你们家小孩儿骑车子太快啦,撞到搬运车怎么办?我妈被她成功恐吓,无情地剥夺了我自由驰骋的权利,她给我换了个娱乐项目:去厂子的图书馆里看书。

那个图书馆,一定是我所见过的图书馆里最差的,但也许是当时的我年纪太小,对于那些外国的故事,就算是连环画,我也看不懂。有一个古罗马的神话故事,男人的**被叶子遮挡着,我好学好问,拿著书到处问人:这个男人为什么穿一片叶子。

那段时间,我也常常生病,我一发烧,我妈就带我去厂子的医院里挂点滴,医院的病床是上下铺的,一点都不像现在的医院,床位永远不紧张,我一个人躺在那张潮湿的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输液管里慢慢滴下来的液体。我总问:妈什么时候好啊?我妈总说:快了。

在这个厂子里的时候,我是没有小伙伴的,我永远一个人骑车、走路、吃零食,偶尔看到有人围着打弹珠也只是远远地看着。而那时候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食堂里可以开小灶,这样,我就能吃到新鲜的狮子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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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见到这个厂子最后衰败的模样,我只记得最后的那段时间,我妈总和我爸讨论:厂子真的要倒了,不是他们瞎传的。很快,我就知道了新的名词:下岗。

长大之后,我总是梦见自己踩着自行车,穿梭在厂子的每一条小路上,我看见那些年轻的女工们对我投来诧异的眼神,仿佛看见一个从精神病医院放出来的,无比亢奋的小疯子。

2008年,我拥有了第一部相机,立刻回到这个地方,想要用相机笨拙地记录些什么,也是那一年,我发现,原来的厂门紧闭,厂子被许多小公司瓜分,只有厂子里的高烟囱还耸立着,只不过,它再也不会冒烟了,因为那两年,政府在提倡环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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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在厂子里上班的那几年,我们家还住在一所学校的教工宿舍里,一楼的房子,无论哪个季节都很潮湿,梅雨的时候,墙壁和家具上甚至挂满了水滴。家里的格局非常奇怪,大门和阳台连在一起,打开大门是一个十平米的客厅,客厅有后门,后门对着狭长的厨房,夹在厨房和客厅中间的,是一条公用的楼道,与客厅并排的才是我们睡觉的房间。因为穿过我们家客厅就能更快地到楼道里面,所以常常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就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一边抱歉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边,已经迅速地蹿到楼道里去了可怜我们一家人,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楚。

电扇是吊扇,青绿*的,安着开关的墙上松动了一块砖,那块砖头时不时地就砸到地上,我爸又从容不迫地捡起来,边看著书,边摸索着给它安回去。冰箱是我妈的陪嫁,依然是青绿*,西泠牌,夏天的时候,速冻的那一格里冰上红豆汤,几个小时之后,就变成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冰块儿。

我呢,总是被我爸反锁在房间里,他怕我被*人所害,却不知道我总在《西游记》里的妖怪出现的时候,拿背死死抵住床沿,冷汗直冒。有小伙伴来告诉我外面的新鲜世界,他们搬来砖头,在我窗下垫起来,踩在砖头上对我侃侃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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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开始,教工宿舍里的不少人都开始搬家,我看着大卡车装走一箱箱的行李,最直观地理解了搬家的含义。八岁的某一天,我看见一辆大卡车停在我们家门口,我爸妈也一趟趟地往外搬东西,我激动地奔过去问:我们要搬家了吗?我爸说:你滚开,不要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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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那一年,我回到教工宿舍,我有点忘记我们家到底是西面数过去的第几户人家,好不容易门当户对了,从那扇门里出来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笑问我干嘛,我红着脸说:我以前住在这里。

二十七岁的今天,我又突然想看看,这个我出生的地方现在究竟变成什么样了。于是我揣上相机,不知所措地对学校的门卫解释:师傅,和您商量个事儿,我以前在这个教工宿舍住过,我想进去拍几张照片。门卫看我面红耳赤,不像*恶之徒,犹豫着放了行。

可是,当我站在教工宿舍的跟前,我才发现,哪里还有那些熟悉的房子,这里的一切早就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了呀!

同一个位置,我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环顾来环顾去觉得也许是,可对比记忆里,又不敢与它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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