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大柳树的“鬼市”江湖 [哈哈镜]

2016年7月6日讯，鬼市，古已有之。在老北京，既指夜间开市、天亮即散，又指倒卖的货物来路不明。而在现在的北京城，“鬼市”仅大柳树一处。这个隐藏在东四环和东五环之间的小市场，每周三凌晨吸引着这座城市里最胆大...

2016年7月6日讯，鬼市，古已有之。在老北京，既指夜间开市、天亮即散，又指倒卖的货物来路不明。而在现在的北京城，“鬼市”仅大柳树一处。这个隐藏在东四环和东五环之间的小市场，每周三凌晨吸引着这座城市里最胆大、最小心、最执着或许也是最闲散的一批“淘宝客”。

化工路上的灯，在凌晨时分，显得有些昏暗，大柳树这块路牌，极容易被错过。好在，这天是周三，从北京城四面八方涌来的车辆，把窑洼湖桥以东1700米的这块地方，照的灯火通明。从车里出来的“淘宝客”，每人必携带照明设备——有手捏强光手电，有带着头灯，最不济的也要打开手机的闪光灯。“这是逛鬼市的标配，进去你就知道了。”小克是这里的常客，他说鬼市里的摊位是没有灯的，要看清楚东西全靠“淘宝客”自带光源，“光着膀子就来，等着挨宰吧”。

跟着一束束白光，北京晚报记者来到大柳树市场内部一块不大的露天集市，这里白天有固定摊位经营五金百货，晚上，固定摊位关门打烊，摇身一变成了鬼市。

鬼市凌晨3点开张，最早的商贩甚至在零点之前就开始抢占地盘。停好“面的”、铺开布、摆上货品，小贩老齐说了句：“铺上一块布，就有了一块地盘。”鬼市面积不大，挤着近百商贩，不管是开车来，还是骑车来，都得用布画定“疆界”。

古时，鬼市以古玩为主。这些古玩有些从宫中被倒腾出来，有些来自落魄的贵族家庭，有些则是盗墓者提供。所以，鬼市形成了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绝不问出处；再比如，真假自辨，绝无退换货。现在，鬼市也有古玩，规矩也自然保留了下来。

从商贩们的车牌子看，他们来自北京、天津、河北、河南等等。他们不吆喝，不叫卖，铺在地上的粗布就是展台，各家与各家之间互不干扰也没什么交流。初来乍到的“淘宝客”会问“东西哪儿来的”，但得到的回答基本是“淘换来的”，毫无实际意义。像小克这样的常客，一般不轻易说话，看见心仪的物品，先举着手电端详，不满意绝不开口。一旦开口，就是一场博弈。

“您这箱子是做（旧）的吧？”“做的？要是做的，我都送您！”“嘿，那行，送一个，还是都送了？”“好嘛，来劲是吧，您别逗我成吗，单卖100，6个都拿走400得了。”“我要不了那么多，就看上这一个了，60我就收。”“您再加点儿，80拿走。”

博弈、交锋或是逗贫，每一秒都在上演。凌晨时分的鬼市，光线杂乱，人的面相是模糊的，但人群的分类却是清晰的。

贩子们是固定的，老齐每周三都在市场的西南角，卖的是书。

“淘宝客”们分类明晰。

小克是古玩爱好者，也参与交易。他来鬼市，就为了“捡漏”，他是每次光临鬼市最早的那一批，因为好东西有很多人盯着。

一身嘻哈装扮的摇滚青年希希，刚从后海过来，对她来说，逛鬼市是夜生活的一部分。夜幕刚降临时，她在酒吧跟着乐队唱歌。午夜时分，酒吧散场，她和伙伴们去撸串儿、喝酒。凌晨三点，依然睡不着的她，在回家路上顺道来看看鬼市。“遇到小时候的玩具就买一件，没有就算了，回去睡觉。”

艺术家李明铸，是天蒙蒙亮才来逛鬼市的那一拨人，70后的他，自称已经是鬼市里的“老人”了。“因为只有早起遛弯的老年人，才会天亮逛鬼市。”

夏季，天亮的早，四点半，天边就微微泛着鱼肚白，李明铸一般会在这个时间光顾鬼市。“我老家是天津的，很早以前就跟着老师逛天津的沈阳道，那儿有天津的鬼市。我经常画瓷器，所以也常去景德镇，那儿也有鬼市。在北京，逛过以前的潘家园，后来的报国寺，现在就是大柳树了。”

李明铸在鬼市，是寻找创作素材和灵感，所以他不太在乎物件的品相是否完好，甚至不在乎是“老的”还是“做旧的”。“事物总是有它的美感，即便是残破的。”李明铸的工作室里，有很多他从各地鬼市淘来的东西。石马、石人、瓷器、木器、玉器、玻璃制品，有的精美绝伦，有的则稍有残缺。

“别看鬼市不大，但里面的人物，形形**，而且夜晚那种特殊的环境，会造成特殊的氛围。我天稍亮的时候去，也是为了方便观察，观察鬼市里的人，每个人都在扮演不同的角*。”

贩子们油嘴滑舌，但李明铸说，他们有一对金睛火眼，“甚至比电视里那些鉴宝的行家还看得准”。贩子们的眼力在实践中锤炼出来，他们从民间、从偏远山村收货，与当地百姓形成利益关系，必须有眼力、讲信用，才能维系稳定货源。“如果他们看中某一件古玩，那一般都是好东西，真敢出高价买。”这些贩子不仅属于大柳树，他们还会去天津，甚至去景德镇。“大柳树是周三，天津沈阳道是周四，景德镇是周一，所以不耽误，他们四处跑。”李明铸说，鬼市的贩子多数缺乏直接与古玩店、拍卖行连接的渠道，所以只能以地摊的形式兜售。可别小看地摊，拍出数亿元人民币高价的“鸡缸杯”，最早也是从天津的鬼市流出。

“淘宝客”形形**，急匆匆的是为了利，慢悠悠的是为了玩。有些摇滚青年，没有固定收入，来鬼市淘点东西，转身挂网上去卖。50块钱淘来的敢卖500。鬼市周边的小卖部，通宵营业，卖茶卖水卖夜宵。

“贩子从民间收货，来鬼市卖货。玩家淘货，再转手出去挣钱。鬼市周边的小生意也红红火火，大家都是这个链条上的一环。”

2014年，李明铸以“鬼市”为题，办了一个历时4个月的展览。为了契合主题，展览开幕式选在了凌晨3点。展览期间，李明铸每周三带着艺术家朋友们逛鬼市，淘货，再拿到展览上去陈列。于是，展览上林林总总，摆满了“好的、赖的、美的、丑的、真的、假的”各*展品。李明铸请来一个艺术家、一个收藏家和一个收破烂的生意人，大家坐下来，聊对这些物件的看法。观点交锋，新奇有趣。“艺术家从美感角度分析，藏家从收藏价值分析。收破烂的最实际了，这些东西在他眼里都是破烂。5块钱收，能卖10块钱就可以了。”最后，李明铸做了个创意，让每一个参观者带着生活必需品——盐——前来，用同重量的盐换同重量的展品。

“我办这个展不是为了大柳树鬼市，而是想反映整个社会的纷繁复杂，用盐来换，就是为了让大家跟生活联系起来。这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鬼市就是一个小社会。”

时代在变，鬼市在变。明清时期，鬼市在皇城根下，物件多是从宫中流出；大概二十年前，报国寺、潘家园……还都有鬼市；现在，只剩下大柳树。北京越来越大，迁走的市场越来越多。大柳树鬼市附近的村子，已经开始拆迁。“大柳树鬼市也有十多年了，不知道它还能存在多久。不过，据我观察，现在的大柳树鬼市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它一直在变。”

以前的老物件，是指古玩瓷器，至少是晚清民国的东西。现在的老物件，已经包括上世纪80年代的东西。“来逛的有很多80后，甚至90后，对他们来说，卡带、胶片相机已经是老物件了。”

以前逛鬼市，得先藏好钱包，遇到好东西，得掏出一沓人民币。现在，“不用带那么多现金了，可以微信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