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临产期是下个月25号，比我大八个月的姐姐，我还没到21岁生日……姑姑家的姐姐，高中没上，去过了厦门的电子厂、去过了东莞的制衣厂、去过了虎门的面包店和饰品店，最后跟着我姑姑在车间学做纸样。...
姐姐临产期是下个月25号，比我大八个月的姐姐，我还没到21岁生日……
姑姑家的姐姐，高中没上，去过了厦门的电子厂、去过了东莞的制衣厂、去过了虎门的面包店和饰品店，最后跟着我姑姑在车间学做纸样。
当时义务教育没有普及到高中，提早结束学业是常见的。
我在虎门专门去过姑姑的制衣厂，虎门有很多老乡开的制衣厂，工人们也大多是老乡。当时不过是为了要了解生活挣钱的艰辛，所以应该自觉地努力学习。
姑姑坐在缝纫机前，头顶是呼呼的电扇，对于五层闷热的空气毫无办法，于是变得暴躁，咆哮地催着里面几百号女工，加上踩电机的声音，把我们的脚步声完全淹没。
却总是有靠近门坐着的阿姨会笑笑说：“来看姑姑啊。”那涨红的淌着汗的脸总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走到姑姑的位置附近时，她才发现我们，很热情地起身。她的周围是丢满了衣服的框子，还坐着我正在学徒的姑父，大男人的，有些突兀。相反，和我当时年纪相仿的女孩很多，都是90后，甚至95后。
记得那个我在老家看过的胖姑娘，竟然也在车位前不熟练地劳动。暑假工，要挣高中学费或者，看情况，要是外出打工的生活她喜欢的话，就不回去念书了，从此经济独立。
周围的老乡总是很热情地看着我们，只是我太不能习惯了这炙热的眼神。他们在对自己的老乡表示最质朴的欢迎，好像欣喜于自己的世界多了些热闹和关注。而我是带着来观摩反面教材的心理来的。
工人宿舍在另一栋楼，空调自然没有。小风扇自己买，最好不要站立式，房间太小——一张1.2米单人床，一张简易可收单人桌是临时饭桌，一个扁扁的二手床头柜。其它东西都堆在这张上下铺的上铺。所以，我们从来不进，三个普通体格的成年人足以塞满它。姑姑却总是不尴尬地请我们进去吹吹小电扇。
我走出寝室楼的时候，是正午，公共阳台上人的密度让我有种错觉——楼房饱胀地在呕吐出多余的人，而阳台就是它的嘴，好像下一秒，人们就会齐刷刷地掉落下来。
可是，他们工资不低啊。
爸爸却好像从未提起过。
效益好的时候，肯干的工人加班能拿到8000+的工资，还包吃包住。
“那不是能存一大笔钱？”我讪讪地想，”比我清华本科的学长还好哩！”
姑姑在市里买了百平米的套房，装修也不错。姑姑的一双儿女用着新鲜的iphone。
我只能看到这些了。
我当然羡慕过，我用着这破旧的小三星，房子也比他们的小。
直到上个寒假回家，在她家房子里见到了她的未婚夫；
直到这个暑假回家，预告片见到了在外地下个月就要生产的姐姐。
姑姑一家对小姐夫没好感——他第一次上门竟然就是提亲，姐姐肚子也大了！他提亲竟也没带上父母，连说到的聘礼都要临时打电话回去问自己的母亲！！他家在乡下，一个需要反复放大地图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的南方小旮旯!!!
我倒是挺喜欢，他高、他白、他还内敛羞涩。姐姐更是喜欢，说是对她很好。可是，姑姑有些气愤地觉得我们不懂，说姐姐太蠢。
其实我好像可以理解:姑姑那么辛苦地创造了这样一个不错的物质环境，就是想让自己的儿女能体面自信，希望能以更高姿态找个家境不错的女婿，却不料想姐姐看重的只是大人们不屑一顾的爱情。
姑父更是有些极端，他发了火，说是“时已至此，拿聘礼来就把人给你！”
总觉得，婚姻突然尖锐地伤害了所有人。
工厂里随处都是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儿
不过一切是暗流涌动，饭桌上，其乐融融。我被夸是个皮肤白皙的瓷娃娃，只能继续伪装天真符合情态的微笑。怀孕却瘦弱憔悴的姐姐竟也附和到，我简直心酸得要心碎了——我为自己的无忧无虑和单纯稚气感到无地自容。
钱到底用来干嘛了？到底要钱干嘛?钱多就幸福啦?钱少就没法过？
暑假跟姐姐预告片的时候，看到了姐夫家——蛇皮袋封住的天花板，有床头柜的床和像老家那样的红毯子和*露的床垫、没有铺好看可爱的床单，没有地板、水泥地上放满了杂物。
我好像知道了，钱可以干嘛。
可是，其实姑姑不缺钱。
小姐夫的爸爸也在英国打工拿着不错的薪水。
姐姐胖了很多，连眼皮都胖肿了，却还是没我重，我不到100斤。
姑姑隔了三个月第一次看到姐姐，说了几句，姐姐就开始抹眼睛擦嘴巴。姑姑打趣说：“你怎么和我一样，有这些小动作。”然后自己红了眼眶。
她刚跟我们说，她和姑父都不去看姐姐，等她自己生完过年回来。
姑姑也曾是20岁未婚先孕的年轻妈妈，这越让我感慨，她操劳了二十几年，却终究未给女儿换来一个她认为美满的婚姻开端。
这个比我大八个月的亲姐姐，怎么过着像电影里上世纪的女人的生活呢？尽管她有过好几个iphone.
姐姐说，丈夫和婆婆对她可好了。燕窝、参什么的都吃得腻了。真是最大的安慰了。
我才终于舒了一口气。
婚后呢？有人提醒道。当妈妈的难可不是能想象的——我此刻又好像想起姑姑红的眼眶，想起当年在车间看到的那些和我一般大的姑娘们——是不是早早地有了婚姻，婚姻是不是幸福?
幸福的婚姻一定少不了钱吧，有钱的婚姻当然不一定幸福，会有小三来捣乱。
又总觉得，跟钱无关，说了很多次，他们工资不低，也还是新婚没有小三的问题。我却总觉得酸涩——车间里年轻朝气的面孔和盲目热情的眼神。
他们从来不知道，我打心底里的尴尬和同情。
我不忍心他们在大热天在车间频繁中暑，不忍心他们不忍心他们揣着丰厚的工资可怜兮兮地挤春运的无座火车，不忍心看同龄的姑娘被中年男子用恶言恶语使唤，被痞气的年青小伙的一场电影掳走了纯真，不忍心看年轻人对这个新兴时代完全陌生茫然的神情或者是疯狂盲目地跳进所有华丽却污浊的漩涡中。
如果课堂和书本教育已经不能满足我们对社会的好奇心，如果年华被用来提早地积攒物质基础的话，也还是别忘了自学一门叫做“珍爱自己”的课程。
我们终究要比的不该是谁的存款多。
语塞了。
却想起爸爸最经典而粗俗的话——“我最羡慕那些揣着钞票且生活滋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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