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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米线斩群妖 | 我在昆明这5家米线店跪得端端正正

作者: 来源:微博头条 2019-10-01 15:46:07

​​1、大厂的肠旺米线 张清秀当时在昆明市区骑一辆杜卡迪大魔鬼,原厂排气没改,伊穿条短裤,像个快要被烫熟的鳖孙。下午三点半钟,我在大厂等这位六月天非要出来骚街的骑手,等到墙上的挂钟分针从丹顶鹤指到了不老松,等到取...

​​1、大厂的肠旺米线



张清秀当时在昆明市区骑一辆杜卡迪大魔鬼,原厂排气没改,伊穿条短裤,像个快要被烫熟的鳖孙。下午三点半钟,我在大厂等这位六月天非要出来骚街的骑手,等到墙上的挂钟分针从丹顶鹤指到了不老松,等到取餐台的老孃忍不住探出半截身子来问,还有好久哦?我们还要补瞌睡的。——张清秀伴着类似拖拉机的双缸声浪在北京路上已经整整骚了两圈,硬是没找着堂口。她跟她的机车一样暴躁,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吼,我没看见啥子大厂小厂喃!你他妈钻地底下去了?


我还真在地底下。


▲大厂肠旺米线是在地底下▲大厂肠旺米线是在地底下


这爿米线店在豆腐厂附近,明面上开了个暗戳戳的口子,跟那些一字排开的平街商铺斜成七十度夹角,不凑近前,实难发现。门帘后搁一张台,写着“售票处”,台上有只塑料篮,框着大摞一撕跑灰的纸巾,是公共厕所做派。在这里付钱,两个大碗肠旺,二十块。捏着票根转头攀援而下,辗转两折急急的楼梯,塑胶红毯热情似火,把各位来宾迎下沉底的洞穴。


但见下头豁然开朗,地面平旷,桌凳俨然,肃静如太平间。白衫白罩的老孃在取餐处朝我挥手致意,我感动万分,走近一看,原来人家是盯着手机上的古装片,惯性地邀一邀并不存在的苍蝇,像邀走心头哀愁。


就没有苍蝇。踩地砖上打滑,立桌面上劈叉,飞到风扇上都挂不到几分油荤气,苍蝇心头不可能安逸,它们不属于这里,它们属于外面的锦绣山河,属于张清秀正在盘桓的北京路,可能就都徐徐悠悠飞出去了。


▲肠旺米线,10块钱一碗▲肠旺米线,10块钱一碗



两大碗加了酸腌菜、韭叶子和油酥海椒的肠旺米线在桌子上,厚厚一层红油封住热汽,波澜不惊。这时候如果急吼吼地挑起一大筷子山呼海啸吃下去,心子尖尖都能给你烫炸。云南的肠旺米线,油料都下重手,得哄着吃,像哄着襁褓里的婴儿,吹吹抖抖,慢慢下肚。


一年半未见的张清秀站在楼梯那里往下看,看见空荡荡的地下室,一顶黑扑扑的棒球帽,两碗红浸浸的汤米线,皆稳如泰山。张清秀试图像个带着赛博朋克气质的野模走起下来,但那双有些份量的钛合金长靴,让她在红毯上差点跌了个绊子。我忍住没笑,说,没开始吃,等起你的。她垮下脸说,鬼头鬼脑的,你才找得到这种地方。


我等得起,米线也等得起。我肚皮不饿,桌上酱油香醋辣椒面,一样不碰,只单纯欣赏太平间的风景;酸浆米线青春漫长,盘踞在大碗里,油水环伺依然保持筋骨,根根分明。张清秀把韭叶子往汤里按,说,你咋不给我加小米辣。我没机会开腔,因为刚吃下去第一口,就感觉胃开了黑洞。


烫口烫心。要哄着吃烫口烫心。要哄着吃


​顾不上啥子襁褓里的婴儿了,我把半条命浪掷出去,吃得龇牙咧嘴,夹起一坨溜耙耙的烧肥肠,感叹两句,夹起一坨周身孔洞的猪血旺,感叹两句,又搅了一大筷酸腌菜和小韭叶进嘴,终于像被揍了一拳,嗷地叫起来,咋个这里没生意的啊?


服务员老孃和后面来的两个客终于分出一个眼珠子来挂到我身上。我愤世嫉俗,再次重申自己认为这碗米线好吃得抠脚。老孃清清淡淡地在那厢说,合你胃口而已,我们红酱和冰糖历来放得重些,有的人又说偏甜。但客人不得谦逊,插话说,你在讲哪样哟?赶快吃了走了,五点钟大部队要来了,挤得心慌。


百无聊赖在看电视剧的老孃百无聊赖在看电视剧的老孃

五点钟,墙上挂钟的分针再次回到祥云红日那个位置,人群将如开闸泄洪,喧喧嚷嚷灌满这个房间。售票处,取餐处,红地毯,活泛起来,板凳咔咔挪动起来,排气扇转动起来,老孃几个穿插走位如篾条编筐,大火稳上,开水沸腾,米线如雨降。


老孃可能很少听到如此奔放,没脸没皮的赞美,于是在最后的时候喊我,下次又来嘛,我们牛肉米线也不错的。我一边擦嘴一边在扬起的纸灰中洪亮地答应,“要得!”,然后在楼梯上摔了个狗啃屎。


我翻个身坐在楼梯上,把皱起褶子坑洼的毯子蹬平顺,说,这个跤我帮你摔了,以前欠你的,还了啊。张清秀说,你还得清个屁,除非再打一炮,我们江湖两清泯恩仇。




2、气象路的牛肉米线

牛肉米线,一碗十块钱牛肉米线,一碗十块钱

我搞不懂云南人在弄米线这件事上为啥子会这么牛批。问过张清秀,但问了也是白问,因为这位丽人对米线并不是很感兴趣。她说,我们今天吃个炒菜嘛,我说,不,米线。她又说,我们晚上去吃烤猪脚杆嘛,园西路那家。我说,不,先把米线吃够。她终于冒火,说,那你陪我去把炸鸡皮买了。


炸鸡皮在气象路,晚上营业,是个类似住改商的窗口。一男一女在窗子背后支起油锅,外面队如游龙。昆明的夜市潮人汇聚一堂,刺青唇环亮闪闪,排个炸鸡皮像在排草间弥生的展。大家沉浸在从那个已不辨本色的换气扇抽出的滚滚狼烟中,神情淡漠,无欲无求。


我就是要天天吃米线吃到住我就是要天天吃米线吃到住

炸过的鸡皮蓬松如淡金的云,把塑料袋撑得鼓胀濡湿,要趁热漉的时分吃。张清秀把口袋吊在手腕上,捏一根长竹签,斜斜地探到里头去,戳出一块沾满细辣椒面的,放嘴里咵嚓嚓响个不停。我尝了一块,感觉没啥子吃头,嚼了半天,最后咽下去一口虚空。


炸鸡皮往前走二十米,过一个米浆粑粑,再过一个盒饭铺,能看到一家食店,招牌举一大块,嵌了大小不同字体:小锅米线、四川特色七星椒老火锅、酸辣粉。酸辣粉要与众不同点,水红色,还发光。走进去,结果就是个米线店。


我站在后厨窗口,抽了双一次性筷子,掰开了,交蹭着刮毛刺,腆着脸问,酸辣粉是主打啊?老板说,不是得,没得米线好吃。我又问,还有个七星椒老火锅喃?老板说,那是我以前的事业,做垮了。我说,哦,等于是留个纪念,立个碑。张清秀用湿纸巾仔细擦完两边桌子,说,你以为我只想着自己个吃炸鸡皮啊?


酸腌菜、腌白萝卜条、酱油泡的小米辣、油辣子、烂青椒、小芫荽、酥黄豆和大量薄荷,堆山叠海,底下压着白柔柔的粗米线。啥子叫活色生香?一个碗就给你装进去了。张清秀是个好姑娘,值得亲一百个嘴。



免费小料台,随便加,不加白不加免费小料台,随便加,不加白不加

看见没?酸萝卜酸腌菜芫荽黄豆通通给我加满看见没?酸萝卜酸腌菜芫荽黄豆通通给我加满

按四川人的口味,其实浇头并不是很安逸。那牛肉不是粗放的坨坨,而是切成了吝啬的骰子,少有连筋带腩,也没烧特别软耙,但两层牛肉原汤底子,把一切都掌控住了。


先用筷子截住那一堆小料,抿一口清汤,原汁原味,这是牛棒子骨只加葱姜熬的高汤;搅和搅和,上面一层红烧牛肉的卤汤渗下来,多了鲜辣和腌渍的滋味。辣油辅助,辛香攻城略地,冷不丁把人罩进一个万花筒,与周遭隔绝了,连对面张清秀嚼炸鸡皮的声音都退到八丈外。


琳琅小料,锦上添花,牛肉原汤,碗中重器。讲究。我忍不住多看那老板两眼。他回到了另一个窗口涮涮洗洗。他婆娘跟两个隔壁的在门口小桌上掌着台灯斗地主,两截松弛的臂膀坦在花短袖外,像白莲藕,随着出牌一颤一颤。


气象路这家牛肉米线,我后来又吃过两回,和卷粉交替着吃,吃得心里嫉妒,嫉妒云南人能拥有这些,又隐隐惆怅,不停演习离别之日的撕心裂肺。毕竟出了这个山头,饶是一线都市,天上飞的,地下跑的,下水道游的,都吃得到,唯独这么朴朴素素纯米浆打的米线就吃不到。


真是千古之谜。



3、辣辣小吃的豆花米线



篆新菜市四红姐的泡梨篆新菜市四红姐的泡梨

大前年冬天,我在篆新菜市随便买了个柿饼,抠抹着上头的白霜,随着人流慢慢挪动,最后站在四红姐的水产档口前一块立脚砖上吃完了。那个柿饼当真如泡沫板上写的,“糯甜,不涩嘴,不麻嘴”。我心生动念,想回去跟柿饼摊主真诚交流一声,但不晓得为啥子人群蜿蜒接踵,都朝一个方向流动。沙丁鱼阵,没得回头路了。我站在缺了一角的立脚砖上,吃了四红姐一瓣泡梨,打了个摆子。四红姐和她的猫朝这边斜睨一眼,见我伸手又拿,说,带酸味才周正的。


那时已是傍晚。长缨胡萝卜,一块钱四根,建水的洋芋,四块钱一袋,弥渡的独蒜,八块钱一兜,用大量辣子腌过的罗非鱼,五块钱三条,这是落市价。天色渐暗,跳崖大卖,无论买菜的还是卖菜的,脸上都带着萧瑟。


再不快一步走到辣辣小吃,可能就要收档了。


豆花跟米线,花开两朵,各表一枝,6块钱一碗豆花跟米线,花开两朵,各表一枝,6块钱一碗


篆新,这个粗膀横腰的菜市场,名响四野,篆新里头的辣辣小吃,声震八荒,靠的就是豆花米线和豆面汤圆。从早晨七点开门,到日落收档,一直人头攒动,老老小小倾情相拥。傍晚,板凳叠了,桌子收了,地下都归拢干净了,都还有脸皮厚的,站在门边端着碗,在老孃和洗碗帕杵到面前的注视下,往嘴里刨最后一口。


豆花米线不是凉米线,豆花冷沁,但难敌米线热漉,所以拌开来是温温热热一碗。豆花轻易拌得烂,但并非嫩成无骨稀糊,还是成型的小坨坨——说成是豆腐脑更合适——反正就这样裹着水腌菜、油酥辣椒、小葱子和花生碎,软软滑滑一鼓作气喝进嘴。


我其实并不觉得豆花与米线有多登对,它们在碗里相敬如宾,不越楚河汉界,没有水乳交融。但同时感受豆制品和米制品的淳朴甜香,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各是各的好吃,也是妙事。


辣辣小吃的菜牌上豆花米线只分大和小,荤和素,但汤圆有四种,包心豆面汤圆、包心白酒汤圆、包心糖水汤圆、珍珠白酒汤圆。我年年来固定吃一碗素豆花米线,一碗豆面汤圆。后者是糯米和籼米搓的团子,包了黑芝麻馅心,起锅趁烫,撒熟黄豆面,再浇上一汪红糖稀。如此两碗,换着吃,咸甜交织。


今年我跟张清秀站在辣辣小吃的门口看两个老孃打配合煮汤圆。一个坐着,两只臂肘把住锑盆,将粉子搓大搓小,投进滚水;一个站着,随时往锅里添几浪冷河,保持沸而不腾,她用漏勺抄荡着汤圆,像赶动台球桌上的母球。


来的食客个个手里不空,他们把买的甜笋、臭菜、老树樱桃和花椒叶茄子鮓都放到桌子上,专注吃夜饭。快打烊了,老板在切黑美人,递了两牙过来,我毫不客气地接了,于是胃里突如其来落下一场密濛濛的,新上市的甜雨。



抓拍到空中汤圆的人,那绝对不是一般人抓拍到空中汤圆的人,那绝对不是一般人

豆面汤圆。五块钱一碗,不吃不是人豆面汤圆。五块钱一碗,不吃不是人

挤不出位子,张清秀挂在一个桌子角那里吃,我在她旁边站起吃。原本可以一口吞的汤圆,她非要作成两口,咬出流溏,最后仰头喊我,还剩两个,你吃了嘛,吃了团团圆圆。


北郊的龙头街拆了,东郊的建机厂搬了,现在拢共就只剩一个篆新了。这些年一直在传篆新租约将近,也到了该打包铺盖卷的时候,我每次来,把心提着,先去新闻路看,没动,还在,它前路那些柳树条子积着灰,也还在,心就放下来——是嘛,迁搬等于挖去社区心脏,别离总是无限伤感,还是希望团团圆圆。



4、折耳根小吃的糍粑辣子鸡卷粉


辣子鸡和肠子双帽,11块钱一碗辣子鸡和肠子双帽,11块钱一碗



张清秀说,玉带河死都死了,有啥子走头嘛。


是啊,水是牛栏江滇池补水工程引的,鸡鸣桥、柿花桥和桂花桥都修缮过,但靠近复兴菜市那一截,河两岸的居民户区还是老样子,而且柿树跟广玉兰还是有几分风姿可看。柿结在树上,鸟也不啄,风成一个干瘪瘪,广玉兰倒是敞敞亮亮往底下落,来一阵雨,行人撑伞,像烟花扩散,把意满情长踩成胭脂万点。


偏街的租金相对低廉,所以能把平价小食店、干杂店、白事店和快递部笼络到一起。白事店里有个老头捉根毛笔在写条子,写完了,往电饭煲里头一掏,捻出几颗饭粘子,黏在了门上。写的是:白马素车挥别泪。隔壁烟酒摊老板没得生意,百无聊赖,打量了下邻居的橱窗商品陈列,将烟斜斜叼在嘴角豁口,帮着把纸扎四套马车移了几公分,又把一朵翻肚的花扶正。我骑着一辆烂摩托经过他们,路窄人多,开不上劲,两只脚在地上刮动。我背后不仅有张清秀,还驮着一只塑料筐,里头装了七百袋在篆新市场买的鲜米线。


张清秀在后头说,你搞快点,我不想跟米线贴在一起。



我在篆新菜市给丽人们代购的米线,1块5一包我在篆新菜市给丽人们代购的米线,1块5一包

我在玉带河边找快递部,要把七百袋鲜米线空运给四百多个都市丽人。


这四百佳丽,散在天南海北,和我之间联结了一张暗荡荡的网,网上承托着轻软如滇池白雾的云南米线。她们这时候在上班、上课、上床、上楼梯,但心中所想,都是同一件事——明天用啥子浇头搭配鲜鲜米线喃?是炖鸡米线?是鳝鱼米线?还是牛肉米线喃?——想起这些,灶台上的火星子就提前一步烫到她们的心尖尖上去了,撞出叮叮噔噔的声音。


张清秀㞗事不干,袖手旁观,等搬运完,指挥我去前面复兴菜市,说里头有家米线还可以。


复兴菜市的折耳根小吃,各位公主,你们应该来体会一下复兴菜市的折耳根小吃,各位公主,你们应该来体会一下

菜市里面开的食店,属于背角生意,要想举起葫芦,唤上一声,不仅收编卖菜买菜,还吸扯住外面游走群众的衣角,跟临街铺子争奇斗艳的话,必然得有两把刷子。这家折耳根小吃店明显是贵州老表的堂口,虽说在哪座山头唱哪座山头的歌,但他倔强地掺了家乡调子。米线大同,靠罩帽玩花样,凯里的糍粑辣子鸡作为招牌帽子,被庄而重之地写在店招下面。


大碗红米卷粉,辣子鸡拼肠子,双帽联动,十一块钱。


狗骗你,真的好吃狗骗你,真的好吃


辣椒清水浸泡发胀,跟仔姜和大蒜一起在擂钵里舂烂,烂成一团融和黏连的糍粑,称为糍粑海椒。用这样的糍粑海椒烧辣子鸡,是板板正正的贵州户籍。肥肠切成一绺一绺,里外敞开,不藏花椒,又经得起吃,又是小食店的狡黠与智慧。除了入乡随俗的薄荷芫荽酸腌菜,那层掺杂鸡油之香的红油上还多了撮俏生生的绿豆芽,山歌始终就是有点不一样的。


卷粉跟米线是一家人,只是米浆变幻成了宽而薄的形态。我穿件白衬衣,所以留意着前襟,吃得斯文。张清秀是狗鼻子,她撬了几口焖肉面,跑到卖豆腐的摊位,跟很多自己带缸缸盅盅的摊主站在一堆,围着豆腐桶嗖嗖喝完两块钱的新鲜豆浆,给我提了一袋过来。我把辣辣烫烫的卷粉吃干净,马上投入浓酽香甜的怀抱。张清秀看着我,阴阳怪气地说,你真是好福气哦。


5、文山早点的鸡肉米线和临安饭店的鸡汤米线


文山早点的鸡肉米线,搞忘记多少钱了文山早点的鸡肉米线,搞忘记多少钱了



在翠湖公园一带混的老辈子,冬天看海鸥,春天打大贰,塑料袋装两个青柑子,毛线兜套一个茶水缸,经常袖起手,踱到旁边染布巷,吃上一碗水洗米线。


退回去十几年,文山早点的鸡血旺七点过不到八点就遭没得瞌睡的老辈子吃完了,后来的年轻人只有吃鸡肉帽子,再后来的那一批人,连活动肉都吃不上,碗里全是费牙口的鸡胸脯坨坨。


现在新时代了,文山早点的鸡血旺也富足了,拖沓到傍晚时分,还能顺利添上三块钱的血旺。只不过这血旺在大锑锅里窝得久了,窝得直奔暮年而去,比老辈子还老辈子,绵里带韧,早已过了高光时刻。

不要学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不要学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


我把免费小料往碗里堆,没脸没皮,装得冒稍稍,最后筷子拌动都得小心翼翼。旁边的老辈子见状,觉得年轻人没见过世面,眼睛倒也不看我,但开始指点江山:你不要逮这么多东西丢进去嘛,去喊他们再给一瓢耙豌豆,把小水芹旺着添就对了,就那个,杆子透明的。


确实,吃鸡汤米线是应该化繁为简,舍掉琳琅。耙豌豆辅佐鸡油,让汤头既多了几分金灿,又添了几分浓酽,还隐约有一丝回甜,而淡绿水芹伴鸡汤,是金镶玉。我望着堆成山的一海碗,觉得自己蠢得像鬼打墙。


这时听见档口的孃孃说,唉你自己不早点来,活肉都被前面那些客滗起走了,然后她又宽慰对方,说,胸脯子肉慢慢嚼嘛,香的咧。我伸头看,一个端着鸡胸脯帽子的小伙子走进来,靠在小料台精神缺缺地加酸菜。


我把七拱八翘的小料匀开,喝了几大口已经不辨本色的鸡汤,发汗如浆。米线还没开吃,汤头已经耗下去一半,遂把碗端回档口,又喊人家续满。胀圆肚皮走出去的时候,有两个女娃儿在收银台抱怨,咋个鸡血旺又没得了喃,每次来都没得。


这个时候已经是七点钟的光景。活该嘛。


这才是好吃的鸡汤米线,好像是12块钱这才是好吃的鸡汤米线,好像是12块钱

后来我跟张清秀去了趟建水,在街上的临安饭店点了个汽锅鸡,花掉五十块钱。上桌后我望着鸡,鸡望着我,那腥味温温热热地发散出来,完全吃不下去,就更心疼起钱来,觉得心子尖尖都在痛。重新点一碗鸡汤米线,才对了路子。


脊肉、牛肉、鸡肉、大把碎韭菜和葱,织着浅薄一层油珠网的清鸡汤,米线落在里头,白璧微瑕,又生得细,很快烫滚,跟有腿似的,竟哗啦啦自己迈开大步往嘴里跑。以至于吃完一整碗,我都云里雾里,疑心自己并没有拿筷子一捞一送。


要单独喝一碗辣汤要单独喝一碗辣汤

最后特意盛出一小碗来,舀大勺油酥海椒,加酸腌菜。也喝,也要把这碗红彤彤辣绯绯的鸡汤喝下肚去,发出二层汗。反正外面已经日薄西山。红河州地界的太阳只要一沉下去,寒意就得从木门缝里,从石板条里,从房檐上的枯草里窜将出来了。


番外:张清秀最爱的丁家脆哨卤面


凤凰村凤凰村

张清秀说丁家卤面在凤凰村后巷开了二十年,她在丁家卤面吃大碗脆哨吃了十二个月,但没有跟这个城市建立起一丝一毫的感情,还说吃客如过江之鲫,但没得一个发现了她破碎的心。


直到上回,一个老太婆,提着碎花连衣裙,顺着人河流进去,成功端出一碗三元钱的小小份饵丝,坐到她对面,吃得呼嗤嗤,手腕子一倒,把汤舞成暗器,差点弹了两滴到她碗里。


张清秀就终于把筷子放下了,给我打电话,说,你死没?没死就来昆明看我,或者我回重庆给你上香。她听见我在电话那头诧异地问,哪个?哦。然后又跟旁边人说,你认不得,小张。张清秀就把电话和碗一起摔了,说,小张你妈逼。


张清秀再也不去丁家卤面了。

丁家的脆哨卤面,6块钱吗7块钱丁家的脆哨卤面,6块钱吗7块钱


粗棍棍面,简单的酱油和干辣椒面拌开,多洒葱,带一点大骨头底汤,有浓烈的麦香。原配的瘦肉哨子和后面加的脆哨,大颗大颗滚在面山上,并不是小家子气的精抠细算,相当豪迈,很杀饿虫。


我挑着卤面,拈着脆哨,含混不清地问张清秀,昆明不安逸啊?我觉得安逸,面要吃伤,换米线嘛,米线吃不伤。


张清秀的眉毛跟眼睛就挨巴到一块儿去了,既有几分哀怅,无端端还显出武打片里那种英气来。她拉低口罩,点了杆烟,也不开腔,就看着棍棍面起起落落,像看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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