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教育

伊斯兰教批判领域的语言雷区

作者: 来源:wbtt 2019-07-04 01:09:14

​​德国法兰克福歌德大学今年5月8日举办了一个讨论会,主题为“穆教头巾:尊严还是压迫的象征?”,发起讨论会的是大学民族学教授、全球伊斯兰...

​​德国法兰克福歌德大学今年5月8日举办了一个讨论会,主题为“穆教头巾:尊严还是压迫的象征?”,发起讨论会的是大学民族学教授、全球伊斯兰教研究所主任Susanne Schröter。这次会议在会前就引发媒体关注,因为一伙匿名人在社交媒体对会议提出“反伊斯兰教种族主义”的指责,并要求大学解除教授的职务。人道主义新闻社HPD编辑就泛滥的概念“反伊斯兰种族主义”及伊斯兰教批判的雷区采访研究极端主义的专家Armin Pfahl-Traughber教授。

右边标语:不要反穆斯林种族主义右边标语:不要反穆斯林种族主义


HPD:Armin Pfahl-Traughber教授,法兰克福大学民族学教授受到“反伊斯兰种族主义”的指责,因为她组织了讨论穆教头巾的会议,而参加会议的除了支持头巾的人,主要是头巾的批判者。“反伊斯兰教的种族主义”这条大棒显然正流行于不同的大学。这个概念具体指什么呢?作为学者,您怎么看这个概念呢?


APT:这个概念具体指什么,我也没法解释,因为使用这个概念的人并没有从内容上进行精确定义。这是一个很混乱的表达,把不同层面搅和在一起。或许我可以提一种猜测:德国社会中的确存在一种针对穆斯林的敌视。网上有反穆斯林的网页,戴头巾的女性会受到愚蠢的评论,针对穆斯林机构的暴力行为也有发生。有些积极分子和不严谨的研究人员为了描述这种敌意,就用了“反穆斯林的种族主义”这种表述,把对穆斯林的拒绝置于其他形式的种族主义的历史政治语境中,比如与针对犹太人或黑人的种族主义相提并论,表达出针对穆斯林的敌意偏见的特别诅咒。


说得客气一点,从学术角度看,我对这种表述持批判态度。种族主义其实是指一种意识形态构架,从号称的或者确实存在的民族特性中引导出一定的特征,然后以贬义的方式把这些特征归到某个族群的所有成员的头上。与其他歧视性意识形态相比,这种歧视性意识形态有一个特点,就是,受到歧视的人不能通过行为的改变而避免歧视,他们被认为从本性上讲就是坏的。因此,我反对泛滥性地扩展种族主义含义,如同反对“文化种族主义”这种概念一样。这种扩展使得种族主义这一概念丢失其内涵上的特点,至少在客观意义上导致真正的种族主义被相对化和无害化。如果越来越多的社会现象被归类为种族主义,那么真正的种族主义现象就不再是太大的问题了。扩展概念的人大多本意并非如此,但其论证方式造成的结果就是如此。

 

HPD:穆教批判者中不乏来自穆教徒家庭或穆教徒为主体的国家,即使这次会议上也是如此。给这些人贴上“反穆斯林种族主义”的标签,不是很奇怪吗?


APT:的确,不过只是因为这个概念本身奇怪,毕竟也有女性持仇视女性的观点,也有犹太人鼓动对犹太人的仇恨,也有移民支持仇视移民的政党。因此,也有来自穆斯林文化圈的人持仇视穆斯林的态度。而且有原来的极端左派后来变成坚定的极端右翼,对自己原来所属的政治阵营发表充满仇恨的评论。至于来自穆斯林文化圈的穆教批判者,仅仅因为刚才提到对种族主义概念理解不当,用这个概念来称呼他们就是不恰当的。此外,与面对的人讨论时使用这个概念就是用偏见代替实事求是的论据,这是出现情况时提出“反穆斯林种族主义”指责所带来的真正问题。用一个歧视性的标签以避免内容上的辩论,这与敌视穆斯林的人存在形式结构上的共同性。

 

HPD:从总体上看,对穆教进行批判讨论的领域充满了语言上的地雷。对伊斯兰进行批判研究的人很快就会被贴上“敌视伊斯兰”、“伊斯兰恐惧症”、“仇恨穆斯林的人”或“反穆斯林种族主义”的标签。您认为这样有意识地用这些概念是为了窒息对伊斯兰的批判吗?如果是,那么想窒息伊斯兰批判的是什么人?


APT:这不能泛泛而谈,要看具体情况。注重讨论的伊斯兰参与者和保守的伊斯兰协会的代表人物很长时间以来使用“伊斯兰恐惧症”这种说法,以此搞坏伊斯兰批判的名声,尽管这个词从其字义上来讲也是不合适的。这个词说的是害怕伊斯兰教,这是“恐惧伊斯兰”的人的心理问题,而不是穆斯林的心理问题。如果有人以独一原因的方式用陈词滥调对这个宗教做出粗暴负面的解释,那么用这个概念来概括是比较合适的。


但是,如果用实事求是的语调陈述反对伊斯兰教的理由,这就与“敌视伊斯兰教”无关了,而是与伊斯兰教批判相关的事情。批判与敌视之间有一个根本的对立:批判所展现的态度与具体分析和客观性结合在一起,而敌视所展现的态度则与煽动和笼统化结合在一起。不同的参与方出于不同的原因很喜欢抹消这种区别:真正的伊斯兰之敌喜欢把自己说成“伊斯兰批判者”,伊斯兰分子可以把任何对伊斯兰教的批判污蔑为敌视伊斯兰教,而某些多元文化支持者则以此拒绝承认其自我认知中的矛盾。

 

HPD:伊斯兰教批判领域的语言雷区后隐藏着一种猜疑,即,任何对伊斯兰教的批判讨论都含有仇外的因素。这种猜疑是否正确呢?或者说,伊斯兰教批判可以不含仇外因素吗?


APT:可以。对某一个宗教的批判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诅咒其信徒,即使激烈的无神论者,如道金斯,虽然认为基督教是信神而疯狂的一种表现,也没有要求歧视基督徒或者禁止他们信教。这里涉及的是不同的层面:一个是对一个宗教的反对意见,另一个是对此宗教的信徒的敌视。因为我们有言论自由,有些穆斯林认为对伊斯兰教的批判是对其身份认同的批判,在原则上可以得到尊重。反过来,穆斯林的一些观点也可以被理解为对他人身份认同的攻击。没有仇外背景的伊斯兰教批判意味着,不从批判内容引申出针对所有穆斯林的歧视。

 

HPD:有没有什么试金石可以用来确定我对伊斯兰教的批判是以仇外或宗教批判为动机的?


APT:这涉及到批判的规范性出发点:是对启蒙和人权的承认,还是对陌生的和不寻常之物的偏见?持仇外态度的人喜欢把自己的观点说成推动启蒙和人权,关键是其基本态度需要质疑。这种批判是否具有内在的可信度?还是显示出了双重道德?一个例子就是:穆斯林群体对女性的态度确实有理由受到批判,但如果一个平时以性歧视言论出名的沙文主义者提出这样的批判,其出发点就很难被认为是启蒙性的批判。

 

HPD:您认为可以用什么概念来称呼无仇外因素的伊斯兰教批判、用什么概念称呼出于仇外动机的伊斯兰教批判呢?


APT:鉴于我前面对概念的理解,根本不可能有“仇外动机的伊斯兰教批判”,这种情况下我会用“仇视伊斯兰教”,更精确地说是“仇视穆斯林”。但是无情的伊斯兰教仇视是完全可以设想的,这并不一定同时意味着对穆斯林的仇视。极端的无神论观点会整体上否定伊斯兰教,同样也会这样对待基督教和其他宗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把这些宗教的信徒看作敌人、剥夺他们作为人或信徒的权力。


从总体上讲我更喜欢用“仇视穆斯林”这个用法,其意思就是仇视穆斯林本身。这种简单的定义也更明确:这里所指的是厌恶某类人,这种厌恶不是源于对方的非宗教态度与行为方式,而是首先因为对方是穆斯林。从这种意义上讲,仇视穆斯林也是一种针对某个族群的反人性。比勒菲尔德冲突与暴力研究所很长时间用“伊斯兰恐惧症”和“敌视伊斯兰”这种概念,经过长时间的批评,其最近的出版物中开始采用“仇视穆斯林”这一概念。这也是逻辑正确的做法,因为伊斯兰不是人群,而是一个宗教。

 

HPD:我们回到法兰克福Schröter 教授组织的头巾会议。您要是看看会议日程和教授当主任的法兰克福大学全球伊斯兰研究中心的网页,能看到任何仇外动机的伊斯兰教批判的迹象吗?


APT:没有任何迹象。通过常见的资料,我知道针对应邀参会的Necla Kelek和Alice Schwarzer提出的指责。这两位是上面提到的区别对待的典型范例,因为,不论是Kelek还是Schwarzer,她们都是从女权运动的角度进行批判,因此其出发点是启蒙与人权基本立场。她们对穆斯林社团的女权状况提出批判的时候有过分的说法,这可能与她们个人的情感和对新闻的理解有关。Kelek的书我也进行过批判评论。不论是她还是Schwarzer都不是我所说的仇视穆斯林的。


对反对这次会议的“大学生抗议”还想说一句:媒体对此是否反应过度呢?这种指责的背后是什么人、有什么论据和重要性?法兰克福大学学生会也反对针对Schröter 的“煽动活动”。此外,会议本身参会者也是多元化的,不仅有头巾的反对者,也有头巾的拥护者。这时候就需要问:领头抗议的人要质疑言论与学术自由的权力吗?


真正值得遗憾的是另外一点:会议的安排是,每个发言人做自己的报告,并没有真正的观点交流,然后各自回家。更有意义的做法是让一个有能力的、严格的主持人,就特定的点对报告人进行系统提问。但是,会议如何举办是另外一个问题。


时代Die Zeit也发表了一篇类似的概念批判的文章,懂德语的同学也可以参考一下:https://www.zeit.de/2019/19/kopftuchkonferenz-universitaet-frankfurt-susanne-schroeter-protest-islam/komplettansicht 看来这次所谓的学生抗议起到了反作用:看到媒体支持教授的声音比较多,而且对“反穆斯林种族主义”这个词今后恐怕不太好用了。​​​​​​​​

上一篇 下一篇

I 热点 / H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