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设计师的胡同情结 [哈哈镜]

古老的北京胡同和时尚新潮的设计师似乎是完全搭不上边的两个概念，可是几年来，在前门大栅栏一带的胡同里，却活跃着一群年轻设计师的身影。他们喜欢和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聊天，他们缠着老手艺人请教世代传承的绝活，角...

古老的北京胡同和时尚新潮的设计师似乎是完全搭不上边的两个概念，可是几年来，在前门大栅栏一带的胡同里，却活跃着一群年轻设计师的身影。

他们喜欢和胡同里的大爷大妈聊天，他们缠着老手艺人请教世代传承的绝活，角落里的杂物和破椅子都能引发他们莫大的兴趣，每当冒出一些新奇的念头他们还会和胡同居民探讨征询……这些年轻人是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的学生，从2011年开始，他们在老师的带领下，锲而不舍地致力于大栅栏设计改造项目，现代的设计思想和古老的胡同碰撞，竟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火花。

项目的发起者，这些年轻设计师们的老师，是中央美术学院设计学院副院长林存真，北京奥运会、南京青奥会和2022年冬奥会标志的主要设计者。这位在业界享有盛名的女设计师，几年来带着学生们走街串巷，深入胡同，希望用现代设计理念把传统文化融入生活，为居民解决实际困难。林存真把这个项目称作年轻设计师们的一种“修行”，她希望，以此作为磨练，学生们深入市井生活，在传统文化中吸取养分，才能成为一个“接地气儿”的设计师。

初识林存真是在2011年，当时她正在为大瑶山的“瑶绣”着迷，不畏艰险深入瑶族古村，发掘这种原始的东方艺术，致力于“瑶绣进京”的公益项目，5年后再见她，依然是那个随和温婉的女子，笑容爽朗。

去年，林存真设计的“墨舞冬奥”2022年冬奥会申办标志获得高度评价，她以运动员和冰雪滑道勾勒出一个中国书法“冬”字，使奥运标志充满了独特美感和东方韵味。“用中国的书法作为设计元素在我的脑子里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因为汉字和书法是承载中国文化最多的载体，我希望通过奥运这个巨大的平台让更多的人看到中国文化的样貌！”

作为奥运会、青奥会和冬奥会标志的主要设计者，林存真坦言这样难得的经历让她感到非常自豪，而她设计的核心理念就是展示中国文化，在她看来，这是一个中国设计师的责任。

林存真

实际上，设计这门学科在中国是完全的舶来品，现代设计思维最早来自德国，林存真毕业于德国莱比锡大学视觉系平面设计专业，是什么让她把设计的重心转向中国传统文化呢？她笑言，这来自德国导师带给她的震撼。

1999年，林存真在德国莱比锡视觉艺术大学读硕士，她的导师是一位国际著名的设计大师，她很好奇导师为什么会收一名中国学生。“我想看看中国学生的东方思维和西方设计思维碰撞一下，会发生什么？”听到老师给她的答案，林存真的第一感觉是羞愧，因为她多年来学习的都是西方艺术，对中国传统文化知之甚少，于是，她买来很多书开始恶补中国文化知识。

在进行毕业设计时，林存真展示的主题是“中国的数”，她特地让丈夫在北京花数千元买了一批传统木制算盘快递到德国，通过精心设计的软件，她用算盘展示出“形与数”以及中国人对数字的理解和认识，还深入表现了数字在中国文化中的意义。她的毕业设计最终获得了导师的认可，她也从此进入中国文化的汪洋大海，越探究越感博大精深。

“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你不了解的时候学一就是一，可一旦了解了，理解了，学一就是万，这是一个不断生发的过程，一个明代的小桌子就有无数的讲究，越学越无穷尽。”林存真慨叹。

如今的国内设计界，也在强调中国味儿，可是林存真觉得，贴一些所谓的中国元素在设计中，缺少内涵，并不能体现中国味儿，“你要长时间浸润在这种文化中，不断感受、理解，在身体中发酵，才能创造出具有内涵的作品。”

作为中央美院设计学院的副院长，林存真把这个理念贯彻到了的教学中，她希望学生们能够深入民间挖掘传统文化，和现代设计方法相结合，造福普通大众，于是，她带着学生们开始了“胡同修练”。

大栅栏是北京独具特*的历史文化保护区，从2011年起，l林存真就参与大栅栏跨界中心的“国际设计周”活，作为“领航员”推动中外优秀的设计和艺术创意项目进驻老街区，在尊重老街区肌理的前提下，探索老房子新利用，通过设计的力量引入新业态，营造新社区。这个计划被称为“大栅栏更新计划”。

整整5年，林存真带领设计学院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投入“大栅栏更新计划”，做出了一大批扎根于传统文化和胡同生活的设计成果，学生们各种奇思妙想，让林存真惊讶不已。

大栅栏一带有不少民间老艺人，是林存真和学生们一直关注的对象。老北京传统的兔爷，年画、宫灯，手艺传承数百年，如今产量低，销路少，老艺人的生活也面临困境。在深入大栅栏胡同的调研寻访中，学生们来到老手艺人家中了解情况，希望为传统手工艺寻找新的出路。

“有‘兔爷张’之称的张忠强制作老北京传统玩具兔爷已经几十年，据说全国做兔爷的目前不超过20人，由于卖价低廉，遭遇生存困境。我们认为对于兔爷这样的民间美术乃至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不是唯一的目的，保护是为了发展和与时俱进，不断创造出新的符合时代需要的文化产品。”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刘明路等同学设计了“兔爷”项目。

传统的北京兔爷经过设计师们的改造来了个“大变身”，成为时尚兔爷，包括多款系列造型，例如“运动款兔爷”、“艺术家款兔爷”、“警察兔爷”、“圣诞兔爷”，使传统兔爷焕发出时代气息，吸引了年轻人的兴趣。设计师还提出，根据不同人群制作不同材质的兔爷，例如用陶瓷制作高端玩偶兔爷用于收藏，用树脂上*制作中端兔爷供大多数人赏玩，制作纸质兔爷提供给中小学生学习，进入课堂渠道。还可以把兔爷的形象用于手包、手机壳、套指玩具、指甲刀上，并设计明信片、包装袋等各种周边产品用于推广兔爷。

倪安琪等同学设计的“二十四时门神”项目，灵感来源于和大栅栏最后的年画艺人张阔的对话。他们从张师傅口中了解到，一套传统的套版印刷大幅年画，成本在600元以上，过于昂贵，所以旧时用于辟邪装饰的年画如今已经少有人问津。

设计师们为张师傅的年画进行了重新定位，主打小幅门神年画，他们为门神量身定制了“品牌形象”，与四季和24节气相对应，设计出“二十四时门神”，依然是传统的套版印刷工艺，原汁原味的颜*，只不过这个门神穿越到了现代，有的拿杠铃，有的拿镜子，还有的拿Ipad……大家用这些年画制作出了门神扑克，门神手提袋、明信片、笔记本，还提供为店铺量身订做门神装饰的业务。

刘雯等同学在琉璃场一带的胡同里找到了传统宫灯艺人周国利师傅，他每年要制作1000多个铁艺宫灯，有100多个品种，主要是庙会时拿去售卖，但售价不高。周师傅做的宫灯造型精美，工艺也是十分讲究，但是与现代人生活有差距，不适合现代人的生活需求。

同学们为周师傅的宫灯铁艺设计了一个品牌“铁元素”，希望将传统铁艺宫灯与现代元素相结合，和日常用品结合，将宫灯的精气神儿渗透到生活中，使其焕发新的生命力。

“铁艺宫灯由铁丝编织而成，因此我们提取了‘铁’的概念，在化学中，单个元素与其他化学物质结合反应，组合成新物质，元素是基本单位；宫灯是‘铁元素’，我们将其作为基本元素与日常万物进行结合，产生新的物质，‘铁元素’组成万物，正如周师傅所说：‘我啥都能做！’”

徐娜同学也是从张师傅的年画中受到启发，设计出“九九消寒饼”。年画“九九消寒图”是旧时北方老百姓过冬是打发时间的一种游戏，类似是一种民俗文化日历，不仅记载了气象变化，还体现了时令和节气。正是受到“九九消寒图”这种传统文化形式的启发，她设计出“九九消寒饼”这种创意饼干，把81种可以祛寒的中药图样做在饼干上，结合当地传统手工艺，宣传传统文化，建立大栅栏的一个区域文化品牌。

和老手艺人的对话，使学生们领悟到，对传统文化的再传承是设计师的一种责任，他们在设计手记中这样写：“怀着对艺术的探求和对老艺人的敬仰，我们开启了再传承的尝试和探索，让更多人看到并愿意了解，参与其中，才能点燃并照耀。”

“大栅栏再生计划”是不改变胡同居民原生态的一种改造，如何让胡同生活更为整洁舒适，并且反映出带有当地*彩的文化内涵，也是设计师们关注的主题。

“很多学生以前根本没进过胡同，我让他们先去大栅栏逛，去找居民聊，看他们怎么生活，有什么需求，经过访谈调研，理*分析，再决定自己的设计思路。设计应该和社会生活相结合，才能接地气儿，设计是为了让人们生活得更好，设计师应该有这样的社会责任感。”林存真说。

学生们按照老师说的到胡同里去走去聊，还真碰撞出不少灵感的火花，不止一位同学对胡同里散落的各种破旧椅子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王苑箔同学设计的项目名为“胡同垫子计划”，他看到胡同居民，特别是老人经常出来遛弯儿，累了就在一些台阶上或和椅子上坐下来，互相闲聊唠家常，对于居民来说，这是他们熟悉并喜欢的胡同社交模式。

“正是由于这种胡同社交的存在，我发现胡同角落有各种各样的旧椅子，居民遛弯闲聊时用于歇脚，成为一种‘公共设施’，也是胡同特有的风景。然而由于无人管理，这些椅子随意堆放，满是灰尘，老人经常会拿张纸垫着坐，我想可以用坐垫来解决这个问题。坐垫的原料可以收集居民家中的旧床单等废布料和旧衣服，进行清洗后按照面料、花纹、颜*分类，设计师提前设计出坐垫的模版，还可以鼓励当地居民自己设计坐垫，尤其是联合胡同里的布艺老人带头创作，使坐垫成为胡同视觉文化的载体，同时也可以附带一定的商业价值。”

王苑箔还提出，前期资金可由项目负责方和设计师出资，小规模生产后由社区免费发给居民使用，随着坐垫在展览和设计周的推广，也可以售卖给游客，筹集资金用于再生产，实现“社区居民自住设计和生产”的良*循环。它既可以为胡同居民和游客解决“坐”的问题，又在视觉上形成一种公共文化视觉景观，使这种具有设计感和地方特*的坐垫成为大栅栏地区一种典型的文化符号。

宁婧如等同学设计的“咱家小凳”项目也是针对破旧椅子，她表示：“破椅子背后蕴藏着胡同的审美眼光和浓厚的情感*彩，我从破椅子中感受到了属于大栅栏老北京的人情味儿。”她设计的“咱家小凳”是各种*彩温暖、造型简单的家常小椅子和小凳子，用来代替破旧椅子，放在胡同和院子里毫无违和感。她希望“咱家小凳”能为大栅栏注入新的文化元素，成为胡同新的风景线。

另一位同学从纬天从胡同里胡乱停放的自行车中找到了自己要做的项目——“胡同单车”。他发现，胡同里通常存在着自行车杂乱停放的问题，造成了拥堵、杂乱、不美观，他为胡同自行车的停放设计了三种方式，一是以悬挂方式使单车平面分布，他设计一款墙上单车停放架，凹槽用来嵌入单车衡梁，这样一个很简单的支架就可以把单车固定在墙上。如果胡同砖墙的质地比较松软，不易固定支架，他还另外设计了一种支架悬挂法，是以地面作为支点，更加稳定。还有一种是“公共座椅停放法”，是长方形或者圆形平台的结构，有条状缺口以停放单车，车少的时候还可以成为胡同里的休息设施。同时，他还设计了多种文字和图标，用于墙面、地面和标牌，告诉人们何处可以停放自行车。

孙畅同学设计的“胡同挡板”则是针对胡同里汽车、自行车、三轮车用的各种杂乱无章的“狗挡板”，他设计出一种统一的喷漆挡板，不但美观方便，挡板上他还设计了和当地文化相关的文字与图画，例如北京方言“借光儿”、“劳您驾”，以及老北京布鞋、京剧脸谱等图案，制作出模版可以很快喷绘而成，可重复使用，小小的挡板也成为传播地区文化的媒介。

去年，本着自愿外迁的原则，大栅栏社区腾退出一些民房，用这些空着的房子做什么，大栅栏跨界中心把这个课题交给了设计师们。

“共有7个腾退空间，学生们抽签，拿到不同的空间就要开始对附近居民调研，既要满足周围人群的需求，又要挖掘空间的各种功能，展现地域文化，确实有一定的难度。”林存真表示。

景华楠、鲍一萌、白若冰同学分到的是一间9平方米的小房子，通过对周围居民的访谈，她了解到，胡同居民的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几平方米，厕所大都是胡同里的公共厕所，很多人家里没有足够的空间提供一个舒适的洗浴环境，夏天接一个水龙头凑合一下，冬天就没有办法了，生活非常不便，解决洗澡难是胡同居民一个很迫切的问题。为了解决居民的生活难题，她用这个小空间设计了一个“折叠浴室”。

在这个小浴室里，利用一种特殊的材质，她设计的每个淋浴间都是可以折叠伸缩的，这样就最大节省了空间，最多可以容纳8个人一起洗浴，她还见缝插针地设计了老人休息时坐的搁板，吊挂在墙上的衣服柜子，满足了居民洗浴的各种需求。

李一琳等同学利用分到的空间设计了“内盒厨房”，他们希望可以利用这个公共的厨房来代替院子里到处私搭乱建的小厨房和露天厨房，解决胡同居民做饭难的问题。“内盒厨房”是一种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对接，各家有一个定制的可移动的小推车，里面装蔬菜等各种烹饪原料，推进公共厨房就可以和操作台无缝对接，组合在一起，做饭很方便，煤气水电等费用，可以用各家刷卡计费的方式解决。

利用这些腾退空间，同学们还设计了请大爷大妈教游客说北京话的“北京话私塾”，丰富胡同文化活动的“15平米放映厅”，为胡同遛鸟人服务，提供鸟食和茶水的“鸟茶”茶馆等等。

几年来，这些年轻的设计师们已经在大栅栏设计了数十个项目，令林存真欣慰的是，其中一部分已经实施，看到了成果，有的甚至还得到了天使投资，例如，“二十四时门神扑克”已经上市。“设计正在实实在在改变着人们的生活，老百姓也从这些设计中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力量，整个区域的文化内涵都在提升。”林存真觉得很欣喜。

今年10月份即将到来的大栅栏“国际设计周”上，林存真还将带领学生们开始新的设计，挑战新的课题。“我喜欢这样的工作，对设计师来说，它是修炼，是使命，也是信仰，即使没有钱，倒贴钱，我也会一直做下去！”林存真笑得很开心。